夢中的光
談高堉銓的藝術

文｜嚴仲唐

「藝術家的使命是為自然中永恆的事物賦予形狀，揭示其內在的美；他昇華了人體的形態。他展示了一個放大且簡化的自然，擺脫了所有無意義的細節。他以自己經歷、心靈和精神的尺度，向我們展示一件作品。」
——費迪南．霍德勒（Ferdinand Hodler, 1853-1918）

1995年生於台南的當代藝術家高堉銓每天花大約10小時創作，於2024年最新系列《墨色的時空》他的作品於表現形式紀錄著藝術家寶貴的人生體悟，結合東方藝術歷史與文學影響，藝術家說：或許最合適的詩詞就是蘇軾的《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跨越時空的觀念、媒材、技法巧妙的結合當代藝術範疇與經典山水畫之精神傳承。他於採訪時說道：「藝術家的使命就是用心體驗生活作出紀錄並嘗試詮釋。」這與瑞士畫家費迪南．霍德勒於1897年的演講所提及的想法不謀而合。觀者可以從高堉銓歷年來的創作中看到他的生活過程以及藝術職涯中的成長與改變。對於高堉銓的豐富創作題材與元素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兩個觀念是光影以及夢境，本文以夢境中的光影為題，從所有的面向觀看世間萬象。人生如夢，夢如人生，亦是如夢幻泡影、而光與影無所不在。夢中之光，是藝術家對生命最終的醒悟與意義追尋。

對於2024新系列的演化與色調轉變，精巧的呼應萬變的世界，對於不斷在改變的世界，藝術家說道：「世界一直在變化，我感受到最深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還有隨著AI人工智慧進化，開始有一種被取代感，並且以往可以相信是真實的事物開始令人感到懷疑，真與假的界線逐漸模糊…我認為腦中所想，無論有意識或無意識，甚至是一個夢境，或許都是曾經經歷過的、或是未來可能經歷的預感，甚至可能是某個平行宇宙中的我與我的串連，我認為都是有意義的。」

 

後疫情世界人類世的演變帶來劇烈加速度的現象，包含全球暖化氣候變遷等議題，高堉銓的作品深入淺出的帶領著各個年齡層的觀眾以呢喃細語般的溫和態度述說著人生百態，從風景靜觀人類自身處地何在找尋未來的曙光。

後疫情人類世

面對恆變，筆者以蘇軾所著之《赤壁賦》摘錄應對：「…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經過全球新冠疫情的洗禮後，人類的精神性不斷在提升，並且與大自然進行更深的對話、互動。擁抱自然成為與文明對比的一種活動與調適，人類可以從歷史學到許多的寶貴課題，尤其是藝術歷史，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到後現代主義大師甚至北宋文人所做的許多行為與思想至今都仍然適用。

高堉銓說：「大自然像一面鏡子，是自己另一層面的映照。因為沒有認識的人所以不需要去包裝感受跟想法，可以最大程度的把整個時間跟空間留給自己。時間變得更慢，更有時間去思考生命、去感受光影、溫度、氣味。因為跟原本生活的環境有反差，使我感覺好像穿越到一個夢境裡面，我在這個時空中能有更多的幻想，所以很多的作品都是在這種環境中誕生的。」

 

根據學者Boris Shoshitaishvili所研究，人類世（Anthropocene）的未來應是往智慧圈（noosphere）發展，某種程度上，這也是所謂的烏托邦（utopia）亦是藝術家心中所嚮往的「心願世界」。智慧圈是建築在生物圈以及人類世的基礎上的，隨著人工智慧的發展，甚至有學者預測在未來60年以內將會迎來科技奇點（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無論是人工智慧的道德安全議題以及未來是否會有科技奇點，人類何去何從，都應該帶有盼望。

「文明是人的病因。」
—— 保羅．高更（Paul Gauguin, 1848-1903）

光與夢

高堉銓獨到的眼光綜觀藝術歷史，高更、霍德勒回歸大自然的人性本能以及蘇軾的心境、詩詞跟巴比松畫派所形成的跨時空對話，結合成為現實與夢境之間的新世界以及藝術家心願世界的投射。看著他的畫作，有股安靜的力量，好似使人可以重新找回疫情前生活的步調與感動。他不斷的創新手法之一是結合環氧樹脂與金箔於畫布上，成為系列支系《小夢境》方形等比例小品，壓克力顏料珠光繪製於環氧樹脂上的透明感與金箔，各式媒材的光以及《墨色的時空》特有的色調形成迷人的對比。

從色彩談論光的時候，高堉銓說：「光的感覺跟時間有關，我們在不同的時間所看見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沒有光，就看不到世界，所以光在我的作品中佔有很重要的元素，每個人對於光的認知不同。」在觀賞2024年所作之四連屏作品《永生夢》時，很難不聯想到英國倫敦國家美術館（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館藏法國巴比松畫派藝術家尚–巴蒂斯特．卡密爾．柯洛（Jean-Baptiste Camille Corot）的《一天中的四時相》（The Four Times of Day）。縱使四季與一天四個不同時辰的形式不一定相同，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永恆對我而言，是由生命與記憶所構成。人是有生命的，記憶也是有生命的，遺忘則是生命的段落，如同稍縱即逝的感官狀態…」

——高堉銓

或許因為每個人對光的感官不同，所看見的世界也不一樣。透過藝術家的雙眼所翻譯的現實由繪畫表達在畫布上，畫家用光畫出夢中的現實。由此探討存在與意義。他透過習慣性的旅行過程將現實編織進入夢境，譜出如夢一般的現實。高堉銓筆下的景緻是位於現實與夢境之間的橋樑。光的存在暗喻著時間，每天不同的時態，每年的四季，都有著不一樣的光線語色彩，而夢境、夢想則是現實的寫照，全部都猶如完美的微觀世界（microcosm）一樣交織在一起錯綜複雜。與其說是探討光與夢，亦或許是探索時間與存在；高堉銓的藝術創作手法結合觀念與技法。結合東西方藝術歷史與哲思，融合自身經歷與想像，高堉銓創造出夢的視覺，進而與自身之夢境互動建構出新的現實，而從新的現實架構中探討人類存在的本質。

「被遺忘，就是一點一點地死去。」
——翁山蘇姬（Aung San Suu Kyi）

 

談到廣泛的「夢」之元素，科學研究顯示夢境與現實生活經歷有許多重疊與關聯，藝術家將觀念上的重疊以及形式上的堆疊做出有趣的對比，與宋代山水互動，也與米開朗基羅創作展開一種跨形式的「談話」（dialogue）。從科幻的角度審視高堉銓的視覺語彙，一直都有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表現手法，從《消逝的旅途》中《流變》、《紹光》到《夢幻的宇宙》討論疫情期間生活、宇宙的構成、宇宙大爆炸等議題再帶到他對生命的看法。2024年個展《永生雪》，或許暗喻每片獨一無二的雪花好比芸芸眾生在度過生命之河之後成為永恆。

「平凡的事物是由一個陌生的星系所組成的。」

——亞當．貝克（Adam Becker），《什麼是真實？：量子物理意義的未竟探索》

二元當中的無限

永生與不死、看得見與看不見、體驗與想像、存在與虛無、現實與虛構、光明與黑暗、生與死、主意識與潛意識、過去與未來；我們的世界中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對比，但好比色彩存在於光明與黑暗之間，色彩光譜中有無盡永恆的的顏色，高堉銓的藝術表達形式當中所提出許多的疑問與部分答案並非二元，而是在兩個點之間擁有無限可能的開放性。

藝術家的視角總是能從日常生活中觀察到不平凡的細節，進而從看似無趣或是常被忽略的角度找到令人讚嘆的美感與不同的感官體驗。談到存在、何謂真實、以及存在的意義，高堉銓說：「真實的東西不一定存在[於物理層面上]，我的繪畫是潛意識，當我的繪畫使觀眾產生共鳴的時候產生意義。每個人的存在都有意義，或許是別人所賦予，人存在的意義很多建立在他人身上，藝術或許也是如此。我喜歡的世界或許沒有實際的意義或價值，但或許會觸動到觀者的心並傳達情感，只要有串連即是賦予意義。意義是人所定義的，所以每個人存在的意義也是自我定義。」
 

聖經哥林多後書四章中提到：「原來我們不是顧念所見的，乃是顧念所不見的，因為所見的是暫時的，所不見的是永遠的。」認真解剖永生不死這個觀念，其實有兩個部分，「不死」並非「永生」，兩者是不盡相同的，簡言之，不死代表的是時間（quantity），永生則代表著品質（quality）。

 

經驗（experience）以及想像（imagination）是哲學研究中兩大分類之二，生命的季節有不同的體驗，在尚未體驗之前，都有許多的想像。經過人生酸、甜、苦、辣的「四季」後，人們從體驗中所汲取的精華成為自身信仰的一部份。高堉銓的藝術幫助觀賞者從他的夢想中做出理想中的投射，或許幻想與經驗的總和其實是建造築夢的兩大成分。

 

由物理而言，光由光子所構成。在宇宙構成之初就存在，就算宇宙的生命到達盡頭之後，根據目前人類對量子力學的理解，光子會持續存在，或許就是真切的永恆。換句話說，光是永恆的。光非常的迷人，卻是永恆，在藝術歷史中有太多案例：印象派畫家曾從室內到戶外追尋光影、文藝復興大師林布蘭、卡拉瓦喬、都以他們處理光線的手法著名。

 

講到神秘的光，更是不能不提及達文西的暈塗法（sfumato），暈塗法的義大利文直譯則是煙霧的意思。朦朧的光猶如雲霧，捉摸不定，唯一可確信的是光是永恆的。筆者深信希望之光與完美的夢並非像一開始的詩詞一樣二元對立。所以本文之標題「夢中之光」，是探討永恆、現實的定義，是人生、是宇宙、對於光的追尋…感觸與涵意則是依照每位讀者各自不盡相同…一起在夢中看見希望的曙光。

 

從風景看見人生，從山水看透人性，在時間當中找到平靜，在如夢的空間中尋到平安，觀者可以在高堉銓的人生旅途中了解他的世界觀、人生觀以及價值觀的探索。對此，他說：「人生就如同旅程，都會有一個終點，但我希望盡可能的去體驗，然後將這趟路途中的過程紀錄下來，我會死去，但或許藉由這些作品我將會持續存在…」

 

「信仰是眾所周知的普遍現象。我們理解它的具體方法是隨機的。有些人向耶穌祈禱，有些人去麥加，有些人研究亞原子粒子。最終，我們都只是在尋找真理，那超越我們自身的東西。」
——丹．布朗（Dan Brown）

「永生雪」高堉銓個展
｜展  期｜2024.8/27 ～ 9/28
｜開幕｜8/31 (六)14:00
｜地 點｜國璽藝術
｜地 址｜臺中市南屯區向上南路一段167號3樓之１